第045章 驪龍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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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驪龍昭雪
仙盟, 幾近午時。
烈日狠毒，將斬妖臺灼得如鏡面般晃人眼睛，真仙靈官、世家貴族、宗門長老盡數到齊, 升庭已然持續了數個時辰，謝家步步緊逼，不可一世。
謝惠顧直挺挺站在斬妖臺正中, 靜立良久, 承受著來自各方勢力的詰問。
“你既說八百年前謝家利用驪龍珠為非作歹, 可有實證？”
謝惠顧唇角抿了抿：“毀樹。”
斬妖臺眾人嘩然。
他咬著牙關, 又說道：“謝家利用驪龍珠，毀樹燒山，致使兇獸逃逸禍亂人間, 建木樹雕弊地脈紊亂。”
“笑話！”有謝家人不屑反駁道, “當年石者山一行，多少世家牽扯其中, 混亂紛爭豈是因謝家一人而起？妄想借此定罪謝家, 未免太過荒唐。”
“再者, 惠公子，你說謝家毀樹，如今可有任何憑證？”
謝惠顧沈默。
石者山八百年前確實經歷了一場山火不假, 但長達數百年過去，所有死寂早已新生，哪裏還會有半分驪龍珠引雷劈木的證據。
僅靠人證, 從不足以一錘定音。
他手心背上裏全是冷汗，明明毒日當空, 熱得要將天地融化，他卻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眾人一言一語的反駁，仿佛一頭涼水潑下來，寒意徹骨。
“拿不出證據就別在這兒誣陷攀扯！”
“呵，不問都為了保那個魔頭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說不定一直都是不問都與那魔頭沆瀣一氣，挑起世家矛盾，請盟主細查不問都上下！”
“懇請盟主封鎖不問都細查！”
旁觀席上坐著的不問都學子們哪裏受過這種誹謗嘲諷，一時間非要跟人爭個是非不平，想反駁，剛辯白了沒幾句，又被真仙靈官強行噤聲。
坐在最高處寶座上的仙盟盟主依舊沈靜肅然，疊放在膝間的雙手動了動。
盟主冷聲道：“你還有任何佐證嗎？”
謝惠顧垂著頭，身體微微發抖，他無話可說。
旁聽席竊竊私語，喧擾聲很低，卻字字如刀，山呼海嘯般摧枯拉朽。
仙盟盟主頓了頓，不容置疑的含著殺欲，他一字一句，下了最後的定論。
“驪龍遺孤，別瀾夜，戕害人命……”
……
話未說完，卻頓住了。
所有人紛紛茫然，不明所以。
順著盟主的視線回望去，只見斬妖臺盡頭，如雪天光裏，站著一個人。
天光灼目，亮得讓人幾乎睜不開眼，那道清冷出塵的人影迎面佇立在這明亮中，像是停在經年光陰中的盡頭，衣訣翻飛，清風穿堂。
所有山呼海嘯的喧嘩霎時寂靜無聲。
美麗淡漠的女子一步一步走上前，仙氣雲霭微微漾開，她信步而來，拂去一切讓人煩躁的熱意沸騰，漠視一切塵寰俗世的喧囂紛擾。
“有的。”
祈清和走上前，輕輕開口。
她聲音本不大，可因為太壓抑安靜了，所有人都聽清了她的話。
“謝家毀樹的證據，有的。”
謝家人不可置信地死死盯著她。
祈清和擡手，掌心幻化出一截，繚繞著綠色紋路，帶著金光雷擊焦痕的花枝。
應該是木枝，因為上面已經沒有花兒了。
謝家諸人霎時臉色一白，難看至極。
這是並蒂雙花的花枝。
祈清和垂眸，靜靜看著手心的花枝。
當初救治沈北歌的時候，並蒂永樂花融進了小姑娘身體，這截木枝被她保留了下來，原是準備假以時日研究其藥用價值的。
可在夢裏，她記得很清楚，那並蒂花枝被天雷劈落，墜在她掌心。
木枝上殘留著清晰可見的焦痕。
滄海桑田，石者山的一切都被歲月覆蓋抹去，唯獨這並蒂花枝還留在她手裏，成了四海中現存的，唯一可以證明謝家毀樹的證據。
她擡眸，望著高居寶座上的仙盟盟主，又重覆了一遍。
“謝家利用驪龍珠，毀樹燒山。”
此言一出，斬妖臺瞬間一石激起千層浪。
有真仙靈官上前，核查這一截木枝。
經檢驗，樹枝確鑿無疑，出自八百年前的菩提建木，上面的雷擊焦痕，亦出自驪龍珠所召天雷。
仙盟盟主眸光輕動，皺了皺眉，他低頭看著孑然一身站在天光下的女子，問了一個問題。
“你是誰？”
你是誰。
祈清和目光垂落，想開口回答自己的名字，話至唇畔，卻無聲咽了回去。
她實在聽過這個問題，太多太多遍了。
自她蘇醒一路走來，許多人都問過她這個問題，包括她自己都在反覆自問。
我是誰？
祈清和？蘭月渡？還是蒼靈東君？
所有人都看著他，包括仙盟盟主，所有人都在等著她回答這個問題。
她應該怎樣回答？
直至此刻，她也才終於明白了，在不問都道觀中，應知離說的話。
他告訴她，有些事，沒那麽重要。
蒼靈東君的故事，在她真正認同‘蘭月渡’這個身份前，毫無意義。
可如今，想救人，就意味著得拿回過去的身份。
祈清和這個名字，在此時，幫不上忙，因為她無法解釋，“祈清和”為何會擁有這份證據。
“阿月。”
祈清和思忖片刻，仍是沒有說出“蘭月渡”這個全名。
記憶全失，修為無幾，她暫時還不想揭開“蒼靈東君”這個身份，也不想牽扯太多塵寰因果。
想到這兒，她重覆了一遍，確定道：“我叫阿月。”
仙盟盟主再次問她，為何會擁有這份證據。
“八百年前，尚在不問都求學的江南音，有一位叫‘阿月’的師妹。”
祈清和闔眸輕笑，一字一句，極緩極慢地，簡單明了講述了當年的故事。
並蒂花如何被世家爭搶，江南音因何而死……
雖然她並不明白，為何滿樹菩提花，唯有江南音手中的那一枝具有解毒塑骨的奇效。
不過這不重要了。
她的一字一句，將謝家的罪狀，闡述地清晰分明。
我是誰？
我是蘭月渡。
祈清和睜開眼，眼眸裏的情緒靜水深流，道不清說不明。
謝家一開始是憤怒，無可抑制地憤怒，失了所有體面風度，甚至有人當即想不顧一切地上前，殺死祈清和。
祈清和擡眸，目無波瀾地，瞥了謝家眾人一眼。
緊接著，走投無路的謝家人頓時失了強撐的氣勢，全身顫栗。
這個姑娘的眼神實在太過漠然，又莫名熟悉，那是天上人打量螻蟻的眼神，讓人不得不畏懼。
扣押、查證、司長律法的真仙靈官冷靜執行著律令規則。
仙盟盟主擡手一揮，枷鎖落下，謝家眾人被盡數壓在逃無可逃的囹圄中，不可一世的風光不再。
最後，徒生絕望。
「檢測診療已完成，玉簡九十號、玉簡九十三號已發放。」
周圍嘈雜喧鬧，聽不清他人言語，祈清和心中卻沒有惡有惡報的爽意喜悅，也沒有因江南音死亡而產生的悲傷哀慟。
她的心緒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她只是覺得，有些疲憊。
所以她沒再去看謝惠顧的神色，也沒有再顧及別瀾夜將會如何，在征得執法靈官的同意後，她轉身，悄然離開了這個地方。
她回到仙盟中臨時休憩的閬苑，苑中殘留著清甜撩人的酒香，祈清和頓了頓，輕功躍上苑前那棵花樹，果然，粗壯的樹枝間還放著幾壇未啟封的梨花釀。
祈清和輕笑，信手開了一壇，隨意躺在樹上，仰頭飲了一口。
酒味並不重，帶著點藥香，沾著點桂圓與紅棗的香味，比蜜更清甜，順著舌尖一路淌進心裏，祈清和本不喜酒，她行醫時見過太多伶仃大醉的病者。
如今，卻沒來由地喜歡這個味道。
她一小口一小口抿著梨花釀，擡手去看小夢交給自己的玉簡。
隨後，她眸光頓住。
第九十號玉簡只有寥寥片語，話不多，亦與任何身份線索無關。
上面寫著的，是一句叮囑。
「90.記得替南音師姐，照顧好她的妹妹。」
祈清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也終於能確定了，這些玉簡，確實出自她之手，由她親筆所書。
雖不知落筆時的緣由，但每一枚玉簡，都是曾經的她，對現在的自己，寫下的托付。
祈清和再次想起江南音。
如果仙盟的聽命燈準確無誤，那沈北歌如今，或許已經知道了江南音的死訊。
可她壓根沒想好怎麽面對沈北歌。
祈清和仰頭，飲盡了壇中的梨花釀，她沒吭聲，又啟了一壇。
壇中酒水透明如鏡，輕晃中漾起層層漣漪，折射出她朦朧破碎的面龐。
在酒香中浸了太久，祈清和覺得有些茫然，她陌生地打量著壇中自己的影子，仿佛在看另一個人。
她忍不住質問水面中的另一個自己。
你那麽厲害，你不是上仙嗎？
你為什麽救不下她？
祈清和一聲不吭地飲酒，身上徹底沾滿酒氣，思緒有些遲緩，但意識是清醒的。
在第二壇也即將被飲盡時，卻聽得耳畔傳來衣訣摩挲的聲音，她正要回眸，卻猝不及防的，被人奪去了手中酒壇。
還沒來及的回神，緊接著，那個奪去她酒壇的人，毫不客氣地，牢牢將她擁在懷裏。
祈清和挨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她聽見他的心跳，熾熱慌亂，像急促的腳步聲，不安跳動著，沒了任何理智。
祈清和茫然，問道：“怎麽了？”
這個問題，沒聽到回答。
應知離指尖微微攥緊，關節白發，一聲不吭，只是將她擁地更牢。
好一會兒，他說：“你似乎很難過。”
祈清和眼睛微微睜大，有些不解，她看起來很難過嗎？
可是，她心中明明沒什麽波瀾。
想了想，她輕聲道：“我沒有，只是貪喝了點酒，你怎麽忽然來了……”
應知離仍舊固執地擁著她，沒松手：“可我看見了你的眼睛，那裏藏著難過與悲戚。”
作為一只妖，他其實對判斷人類的情緒也經驗甚少，學會共情已經是最大努力，大部分時候，他都靠觀察一個人的眼睛，去判斷對方的心情。
他看見她眼睛裏化不開的悲傷。
明明下意識的一舉一動都在難過，但是，她卻感知不到。
應知離忽然笑了，聲音黯然喑啞：“我以前行走夢裏，最羨慕的，就是人類的七情六欲。”
“它們平凡，如同春雨秋霜一般平凡。”
“但它們又是那樣鮮活靈動，無論是善良還是自私，溫柔還是憤怒，都很好看。”
“這些絢爛的，不定的情緒仿佛光與影，明暗交織，勾勒出生命中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
祈清和忽得怔住。
應知離輕輕嘆息，心中一酸，無奈道。
“你呢？”
“清和，你的七情六欲，都在哪兒呢？”
祈清和有些後悔喝酒了。
自己不清醒就算了，一身沾染的酒氣，連帶著讓應知離也不清醒了。
所以才讓他說了好多不明不白的話，仿佛他才是醉了的那個人。
他問她的問題，她沒辦法回答。
因為她現在異常平靜淡然，甚至稱得上冷漠。
空蕩蕩的心，沒有任何情緒。
為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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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盟, 幾近午時。
烈日狠毒，將斬妖臺灼得如鏡面般晃人眼睛，真仙靈官、世家貴族、宗門長老盡數到齊, 升庭已然持續了數個時辰，謝家步步緊逼，不可一世。
謝惠顧直挺挺站在斬妖臺正中, 靜立良久, 承受著來自各方勢力的詰問。
“你既說八百年前謝家利用驪龍珠為非作歹, 可有實證？”
謝惠顧唇角抿了抿：“毀樹。”
斬妖臺眾人嘩然。
他咬著牙關, 又說道：“謝家利用驪龍珠，毀樹燒山，致使兇獸逃逸禍亂人間, 建木樹雕弊地脈紊亂。”
“笑話！”有謝家人不屑反駁道, “當年石者山一行，多少世家牽扯其中, 混亂紛爭豈是因謝家一人而起？妄想借此定罪謝家, 未免太過荒唐。”
“再者, 惠公子，你說謝家毀樹，如今可有任何憑證？”
謝惠顧沈默。
石者山八百年前確實經歷了一場山火不假, 但長達數百年過去，所有死寂早已新生，哪裏還會有半分驪龍珠引雷劈木的證據。
僅靠人證, 從不足以一錘定音。
他手心背上裏全是冷汗，明明毒日當空, 熱得要將天地融化，他卻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眾人一言一語的反駁，仿佛一頭涼水潑下來，寒意徹骨。
“拿不出證據就別在這兒誣陷攀扯！”
“呵，不問都為了保那個魔頭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說不定一直都是不問都與那魔頭沆瀣一氣，挑起世家矛盾，請盟主細查不問都上下！”
“懇請盟主封鎖不問都細查！”
旁觀席上坐著的不問都學子們哪裏受過這種誹謗嘲諷，一時間非要跟人爭個是非不平，想反駁，剛辯白了沒幾句，又被真仙靈官強行噤聲。
坐在最高處寶座上的仙盟盟主依舊沈靜肅然，疊放在膝間的雙手動了動。
盟主冷聲道：“你還有任何佐證嗎？”
謝惠顧垂著頭，身體微微發抖，他無話可說。
旁聽席竊竊私語，喧擾聲很低，卻字字如刀，山呼海嘯般摧枯拉朽。
仙盟盟主頓了頓，不容置疑的含著殺欲，他一字一句，下了最後的定論。
“驪龍遺孤，別瀾夜，戕害人命……”
……
話未說完，卻頓住了。
所有人紛紛茫然，不明所以。
順著盟主的視線回望去，只見斬妖臺盡頭，如雪天光裏，站著一個人。
天光灼目，亮得讓人幾乎睜不開眼，那道清冷出塵的人影迎面佇立在這明亮中，像是停在經年光陰中的盡頭，衣訣翻飛，清風穿堂。
所有山呼海嘯的喧嘩霎時寂靜無聲。
美麗淡漠的女子一步一步走上前，仙氣雲霭微微漾開，她信步而來，拂去一切讓人煩躁的熱意沸騰，漠視一切塵寰俗世的喧囂紛擾。
“有的。”
祈清和走上前，輕輕開口。
她聲音本不大，可因為太壓抑安靜了，所有人都聽清了她的話。
“謝家毀樹的證據，有的。”
謝家人不可置信地死死盯著她。
祈清和擡手，掌心幻化出一截，繚繞著綠色紋路，帶著金光雷擊焦痕的花枝。
應該是木枝，因為上面已經沒有花兒了。
謝家諸人霎時臉色一白，難看至極。
這是並蒂雙花的花枝。
祈清和垂眸，靜靜看著手心的花枝。
當初救治沈北歌的時候，並蒂永樂花融進了小姑娘身體，這截木枝被她保留了下來，原是準備假以時日研究其藥用價值的。
可在夢裏，她記得很清楚，那並蒂花枝被天雷劈落，墜在她掌心。
木枝上殘留著清晰可見的焦痕。
滄海桑田，石者山的一切都被歲月覆蓋抹去，唯獨這並蒂花枝還留在她手裏，成了四海中現存的，唯一可以證明謝家毀樹的證據。
她擡眸，望著高居寶座上的仙盟盟主，又重覆了一遍。
“謝家利用驪龍珠，毀樹燒山。”
此言一出，斬妖臺瞬間一石激起千層浪。
有真仙靈官上前，核查這一截木枝。
經檢驗，樹枝確鑿無疑，出自八百年前的菩提建木，上面的雷擊焦痕，亦出自驪龍珠所召天雷。
仙盟盟主眸光輕動，皺了皺眉，他低頭看著孑然一身站在天光下的女子，問了一個問題。
“你是誰？”
你是誰。
祈清和目光垂落，想開口回答自己的名字，話至唇畔，卻無聲咽了回去。
她實在聽過這個問題，太多太多遍了。
自她蘇醒一路走來，許多人都問過她這個問題，包括她自己都在反覆自問。
我是誰？
祈清和？蘭月渡？還是蒼靈東君？
所有人都看著他，包括仙盟盟主，所有人都在等著她回答這個問題。
她應該怎樣回答？
直至此刻，她也才終於明白了，在不問都道觀中，應知離說的話。
他告訴她，有些事，沒那麽重要。
蒼靈東君的故事，在她真正認同‘蘭月渡’這個身份前，毫無意義。
可如今，想救人，就意味著得拿回過去的身份。
祈清和這個名字，在此時，幫不上忙，因為她無法解釋，“祈清和”為何會擁有這份證據。
“阿月。”
祈清和思忖片刻，仍是沒有說出“蘭月渡”這個全名。
記憶全失，修為無幾，她暫時還不想揭開“蒼靈東君”這個身份，也不想牽扯太多塵寰因果。
想到這兒，她重覆了一遍，確定道：“我叫阿月。”
仙盟盟主再次問她，為何會擁有這份證據。
“八百年前，尚在不問都求學的江南音，有一位叫‘阿月’的師妹。”
祈清和闔眸輕笑，一字一句，極緩極慢地，簡單明了講述了當年的故事。
並蒂花如何被世家爭搶，江南音因何而死……
雖然她並不明白，為何滿樹菩提花，唯有江南音手中的那一枝具有解毒塑骨的奇效。
不過這不重要了。
她的一字一句，將謝家的罪狀，闡述地清晰分明。
我是誰？
我是蘭月渡。
祈清和睜開眼，眼眸裏的情緒靜水深流，道不清說不明。
謝家一開始是憤怒，無可抑制地憤怒，失了所有體面風度，甚至有人當即想不顧一切地上前，殺死祈清和。
祈清和擡眸，目無波瀾地，瞥了謝家眾人一眼。
緊接著，走投無路的謝家人頓時失了強撐的氣勢，全身顫栗。
這個姑娘的眼神實在太過漠然，又莫名熟悉，那是天上人打量螻蟻的眼神，讓人不得不畏懼。
扣押、查證、司長律法的真仙靈官冷靜執行著律令規則。
仙盟盟主擡手一揮，枷鎖落下，謝家眾人被盡數壓在逃無可逃的囹圄中，不可一世的風光不再。
最後，徒生絕望。
「檢測診療已完成，玉簡九十號、玉簡九十三號已發放。」
周圍嘈雜喧鬧，聽不清他人言語，祈清和心中卻沒有惡有惡報的爽意喜悅，也沒有因江南音死亡而產生的悲傷哀慟。
她的心緒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她只是覺得，有些疲憊。
所以她沒再去看謝惠顧的神色，也沒有再顧及別瀾夜將會如何，在征得執法靈官的同意後，她轉身，悄然離開了這個地方。
她回到仙盟中臨時休憩的閬苑，苑中殘留著清甜撩人的酒香，祈清和頓了頓，輕功躍上苑前那棵花樹，果然，粗壯的樹枝間還放著幾壇未啟封的梨花釀。
祈清和輕笑，信手開了一壇，隨意躺在樹上，仰頭飲了一口。
酒味並不重，帶著點藥香，沾著點桂圓與紅棗的香味，比蜜更清甜，順著舌尖一路淌進心裏，祈清和本不喜酒，她行醫時見過太多伶仃大醉的病者。
如今，卻沒來由地喜歡這個味道。
她一小口一小口抿著梨花釀，擡手去看小夢交給自己的玉簡。
隨後，她眸光頓住。
第九十號玉簡只有寥寥片語，話不多，亦與任何身份線索無關。
上面寫著的，是一句叮囑。
「90.記得替南音師姐，照顧好她的妹妹。」
祈清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也終於能確定了，這些玉簡，確實出自她之手，由她親筆所書。
雖不知落筆時的緣由，但每一枚玉簡，都是曾經的她，對現在的自己，寫下的托付。
祈清和再次想起江南音。
如果仙盟的聽命燈準確無誤，那沈北歌如今，或許已經知道了江南音的死訊。
可她壓根沒想好怎麽面對沈北歌。
祈清和仰頭，飲盡了壇中的梨花釀，她沒吭聲，又啟了一壇。
壇中酒水透明如鏡，輕晃中漾起層層漣漪，折射出她朦朧破碎的面龐。
在酒香中浸了太久，祈清和覺得有些茫然，她陌生地打量著壇中自己的影子，仿佛在看另一個人。
她忍不住質問水面中的另一個自己。
你那麽厲害，你不是上仙嗎？
你為什麽救不下她？
祈清和一聲不吭地飲酒，身上徹底沾滿酒氣，思緒有些遲緩，但意識是清醒的。
在第二壇也即將被飲盡時，卻聽得耳畔傳來衣訣摩挲的聲音，她正要回眸，卻猝不及防的，被人奪去了手中酒壇。
還沒來及的回神，緊接著，那個奪去她酒壇的人，毫不客氣地，牢牢將她擁在懷裏。
祈清和挨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她聽見他的心跳，熾熱慌亂，像急促的腳步聲，不安跳動著，沒了任何理智。
祈清和茫然，問道：“怎麽了？”
這個問題，沒聽到回答。
應知離指尖微微攥緊，關節白發，一聲不吭，只是將她擁地更牢。
好一會兒，他說：“你似乎很難過。”
祈清和眼睛微微睜大，有些不解，她看起來很難過嗎？
可是，她心中明明沒什麽波瀾。
想了想，她輕聲道：“我沒有，只是貪喝了點酒，你怎麽忽然來了……”
應知離仍舊固執地擁著她，沒松手：“可我看見了你的眼睛，那裏藏著難過與悲戚。”
作為一只妖，他其實對判斷人類的情緒也經驗甚少，學會共情已經是最大努力，大部分時候，他都靠觀察一個人的眼睛，去判斷對方的心情。
他看見她眼睛裏化不開的悲傷。
明明下意識的一舉一動都在難過，但是，她卻感知不到。
應知離忽然笑了，聲音黯然喑啞：“我以前行走夢裏，最羨慕的，就是人類的七情六欲。”
“它們平凡，如同春雨秋霜一般平凡。”
“但它們又是那樣鮮活靈動，無論是善良還是自私，溫柔還是憤怒，都很好看。”
“這些絢爛的，不定的情緒仿佛光與影，明暗交織，勾勒出生命中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
祈清和忽得怔住。
應知離輕輕嘆息，心中一酸，無奈道。
“你呢？”
“清和，你的七情六欲，都在哪兒呢？”
祈清和有些後悔喝酒了。
自己不清醒就算了，一身沾染的酒氣，連帶著讓應知離也不清醒了。
所以才讓他說了好多不明不白的話，仿佛他才是醉了的那個人。
他問她的問題，她沒辦法回答。
因為她現在異常平靜淡然，甚至稱得上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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